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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爱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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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心小贱 发表于 2011-5-27 21:37:1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

1992年的秋天,我第一次来到长城脚下。当时的八达岭想必是霜林渐染。鲜黄、火红的色块成堆成堆地凝结在连绵不绝地山脉上,向朔风席卷的方向延伸。风从山口吹过,把群山吹得噼啪作响,仿佛吹起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顺着并不陡峭的山坡倾泻而下,再一跃而起努力触摸天空。天还是那么高,还是那么蓝,还是那么冷淡和漠然。天上的流云一定飞速地奔驰着,像马鬃一样掠过华北平原。在这些景物中,长城简直太微不足道了。可它仍然缓缓地、举步维艰地在山岭中行进,屈服于山势、小心翼翼地利用每一个隘口、每一处险峰。如果我当时懂得,大概会想起“壮阔”、“悲凉”这样的词,一如我十八年后以双脚丈量这个城市的落叶初雪时那样。说不定会在一个无人的小径高呼狂奔,大口呼吸干燥凛冽的风,仿佛要把秋天吞下去,就像喝下一杯冷酒。我就是这样热爱着北方秋天的风物志。

可我当时只是个小小的人。甚至可以说,只是个小小的人儿。心有多宽广,视野就有多宽广。小小的人儿只有一颗小小的心,所以我根本不会去留意漫山遍野沉郁浓烈的色块,不会去留意高天烈云,也不会去留意高天下在这些色块中以一种艰难和痛苦的姿态蜿蜒的长城。我最多只能记住,箭垛上放着一些篮子,篮子的提手用麻绳捆在城墙上,游人在篮子里放上一两个钢崩,把篮子槌下墙去,老乡就会根据钱的多少放上半篮或者一篮柿子,游客再把篮子拉上来,便可以品尝到京北天下驰名的柿子。我当时关注的,无非是眼前十步而已。可眼前十步,永远是青石台阶。哪怕我抬起头,看到的也仍然是台阶,无穷无尽的台阶。

台阶很高,有时候需要手脚并用。即便如此,攀长城仍然是一项无比艰巨的工程。父亲和母亲走在我的前面,虽然不快,但也稳稳当当,不显得多费力。有那么几次,我喊“爸爸抱我”,可回应只是一个微笑着的拒绝,和递过来让我解渴的矿泉水。爬着爬着我就累了,索性坐在台阶上哭。哭的间隙偷偷看父母到底什么反应,当然最关键的还是看他们肯不肯抱我上去,或者退一步,背我上去。可令人无比沮丧的是,他们只是站在那里看,叉着手。我童年的哭声是很没底气的,听起来一点儿都没有苍凉凄楚的感觉,所以其他的游客也就这样从我们身边走过。我也不记得哭了多久,只是慢慢地就觉得十分无趣——既然声音无法引起别人的关注,还发出来干嘛呢?父亲看我渐渐停下哭泣,轻轻拉了母亲一把,又慢慢地向上走。母亲回头看了看,跟在后面。

看他们都走了,那种无趣感更加强烈。只好用满是灰土的脏手抹了鼻涕眼泪,继续手脚并用地跟上去。即便不知道何时是个尽头,但好歹终究还是爬到了所谓的峰顶——大概是某个烽火台什么的,记不得了。在此后十九年间,每当我又来到一个山脚下——真实或虚拟的,我都会回想起那个在长城的青石上哭泣的小人儿,甚至会觉得我又重新变成了那个小人儿。退无可退,只能靠自己向上攀登。等爬上去了,就会觉得无非如此。

东三环北路有一个很大的电子广告牌,有段时间上面做的是某SUV广告,广告词是“我敢说你攀登过的唯一一座山是早高峰”。看到这个广告牌的时候我正在三环上堵车,以至于在它跟前停留了十多分钟。这句话真伤人。所幸在多少爬过几座山以后,我可以平静地面对这样的挑衅。

我喜欢爬山。山大致有两种爬法。一种是闷头死冲,旨在登顶。另一种则是缓步宽心,一边爬一边赏玩山中景色和石壁上古人的遗迹。前者刺激,后者风雅。两种方法都可以达到峰顶。具体选择哪种,恐怕还是得看当时的心境吧。正如有时候人会喜欢过目标明确、步步为赢的生活,时刻对抗命运的安排、让不可能变成可能;而在其他时间里只对自身的完美有兴趣,乐于接受命运安排的目标,到头来一样名利双收。

至少这两条路都通向下一个顶峰。





(二)

下一个四年就要交给另一所大学了。从一个中国最大最有历史的法学院,到一个法国最年轻最小的法学院去读博士。然后按照和留学基金委签的协议回国服务。

就像一片火红的落叶,带着对生命的渴望和对枝头不得不割舍的眷恋,随着秋风飘向远方。所能做的只是希望飘远一点,再远一点。所幸,从我犹豫着踏出第一步开始,一个又一个贵人以不同的方式出现在我的旅程中,并把我一点一点推向一个或许是命中注定的方向。

直到上一个冬天,我才动了去这个学校的念头。此前,我心中的理想目的地是传统的欧洲大学:索邦、奥尔良、博洛尼亚、牛津。毫无征兆地,我在了解法国十九世纪法哲学的过程中,读到了Ch. Jamin教授的几篇文章,觉得非常投契。碰巧在09年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斯特拉斯堡R教授来讲课,我就厚着脸皮混进教室,用三脚猫法语告诉她:我想去法国读博士。

她问:“我能为您做什么吗?”

仿佛就是从这句话开始,未来在我面前展开。

当晚,我浏览了法国所有有点儿名气的法学院网页,翻看了几乎所有教授的资料,最后确定了一份十人的名单,带进教授的办公室,请她指点。“这个太老了!”“这个太嫩了!”“这个脾气不好,心脏也有问题……搞的学问倒是不错。”最后,剩下Beaud教授和Jamin教授。“试试这俩吧,虽然Olivier最近老是搞施密特——真不明白这老纳粹现在怎么这么火。尽早和他们联系,看看谁肯收留您。”

于是在一个降温的阴天,我带着简历、推荐信、成绩单,横穿人大,参加一个博士招生集市。没有小砼砼的人大是多么陌生和寂寞。我只约了一个学校的面谈。

“我不决定录取,但您的科研计划呢?”“科研计划?我知道我想研究什么,但还没有科研计划。”“没有科研计划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还是等写出来我们再谈吧。”“那么……好吧,很高兴见到您!”

可想而知,再横穿阿游戏回去的时候,我的心情是多么沉重。如果想象不出来就算了,反正我也回忆不起来了——这算是某种心理上的自卫机制吗?

无论如何,12月还有一次博士招生集市呢,还可以约这个学校,在那时能拿出科研计划就好了嘛。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冲到法盟的图书馆,找些资料写计划。“劳驾,请问图书馆有没有法国的法律期刊呢?”“啊!纸质的没有呢,但有网上的,您可以在电脑上看。来!我来给您演示一下吧。——瞧,点这儿,再点这儿,然后就可以在这个框框里输关键词了。”“真好!但我能不能把自己的电脑带过来接入这里的网络,然后看文章呢?”“恐怕不行啊先生,不能通过无线网络接入数据库的。”“那……我能不能下载下来呢?”“下载是可以,但我们的电脑没有usb接口啊。不过,也不是没有解决方案,您下载下来以后告诉我,我发到您的邮箱里吧!”“那就太麻烦您了,先生。谢谢!”这个叫Kadis的法国男人不但把我下载的所有的文章准时发送到我的邮箱里,还推荐了几本指导博士论文写作的教材,如果没有这么专业的指导,或许还要多走不少弯路。

三个星期写完英文和法文版的科研计划。每天看书看文章上课,中间发烧一次。在打开一个空白的docx文档时,心里虚得就和这文档一样:虽然大概知道要写什么,但对该怎么写则完全没有概念。

“管他呢,随便写点儿什么再说吧。”

抱着随便写写的心态,不知不觉,也就写出了8页的科研计划。周航和赵冉两个中学同学鼎力帮我把那三脚猫法语改得可读一点儿。哎呀这篇日志应该改名“让我觉得运气不错的若干人”。

“您想来我们学校读博士啊?”“是的,夫人。”“我们法学院可还从来没有中国博士呢,你得非常努力啊!”“我会的,我想当第一个。”

第二次招生集市的日子马上就到了。“夫人,这是我的简历、推荐信、成绩单和科研计划。”“正如我上次说的,科研计划非常重要,既然您带来了,这太好了!”交谈一直很愉快,直到——“而且我不得不告诉您,我们更喜欢北大清华的学生,我们是合作院校。”

“嗯,我知道,夫人。”“我会把您的材料带给法学院的教授们的。”“谢谢,夫人,我也会直接和他们联系的。”

真相总是很伤人,不是吗?

离开招生集市,便像往常一样,走个15分钟去法语联盟上课。正在心不在焉地听信同学自我介绍的时候,手机有个来电,一看号码,国外的,赶紧跑出教室。接起电话来,却一下子不知道该说bonjour、hello、ja还是你好……就在这犹豫的空档,对面说话了。“能不能说一下你是谁啊?”“能不能不说我是谁啊,底游!”原来是熊猫从芝加哥打来的。他在美国时间的深夜,打电话给我聊党建工作,何其感人!向我介绍了周谊同学的入党意愿后,我们紧急磋商,决定特事特办,用简易程序吸纳新党员。于是,在有熊猫、王子然两名裆圆在现场的情况下,周谊在电话里走完了入党的程序,成为了一名光荣的火髑犊。通完话,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大概他们自己都没有想到有这个效果吧。

晚上回家就给教授写了一封邮件,附上我的所有材料,寄了出去。很不幸,当时是圣诞节假期。所以,如同大多数写套磁信的人一样,我直到忘记了这封信,都没有收到回复。

可我怎么会忘记呢?就在春天的脚步悄然来临时,一封邮件闯入了我的热邮。大概意思是,快点网申吧。于是,两天解决所有网申程序。向来谨小慎微的我,这次填完一项扫一眼就立刻提交,也不管是否有拼写错误什么的。我当时想的是“就交给命运来决定吧!”(省略网申后麻烦的行政程序若干)

又是漫长的等待。3月中旬,日本地震、海啸、核泄漏。就在爆出核泄漏的当天,我收到了这所学校的邮件,说已经录取了,需要约时间打个电话聊一聊。我夜观天象,掐指一算,大惊:等他们的研招办主任出差回巴黎,再给我打电话再开会讨论再发录取通知书,我就来不及申请国家留学基金了。赶紧写了封邮件,解释了一下我很希望和他们唠嗑,但能不能快点儿唠或者唠完以后赶紧发录取通知。发完邮件后一整天都在忐忑地等待回信,同时准备申请奖学金的材料。当天,电视里、广播里、网络上到处都在说福岛核电站。说话怪怪的,说得人家心里乱乱的。晚上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走在宽阔的大道上,世界在我身后崩塌。可我能做什么呢?只能继续等。

一周以后,工作狂研招办主任回巴黎了,回了封邮件:既然您那么着急,那咱就先不唠了,赶紧把通知书寄给您好了。长舒一口气,觉得是他拯救了世界。

于是,毫无先兆地、毫无计划地,我就要在一个陌生的城市继续我的研究了。我要去的学校是个好学校,可能是我所想象过的学校里最好的!但到底人生有多大部分能置于我们自己的控制之下呢?他人一举手、一投足,或者是不经意的一句话,都如此深刻地影响着我的情绪甚至生命。毫无疑问,我尽我所能驱散所有的质疑,安抚所有的不满。可谁又能说,这些质疑和不满没有引导我努力的方向呢。我所走过的路通向人生的某个顶峰吗?我不确定。但幸运的是我至少相信它是。既然这是一条向上的路,那就一直走下去吧,快一点也好,慢一点也罢,总归是正确的道路。而且我似乎也并不那么孤独,因为那么多人陪伴我走过了某一段。我是否也成为了他们生命中的一个部分呢?多少条生命的道路交叉纵横,我们各走各的,却有幸相遇、偕行、揖别、相忘,循环往复。

我在25岁时离开北京,前往巴黎。我的祖父在他25岁时作毕业于西北俄文专科学院,在第一届学生中考为最优。他不得已放弃了留学莫斯科的理想,只身奔赴乌鲁木齐,开始了一生从西域边塞向东海之滨的进发。考虑到日后的政治风波,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25岁时已经从地质大学毕业两年了,他们正背着地质镐在祖国的深山老林里勘探。家严25岁时已经经历了三次高考失利,已经在东海边的一个无人荒岛上当过石油工人,又因为会日语调进了研究院,正准备出发去那个已经改名为“西安外国语学院”的学校参加法语培训。此后,又分别在中山大学和澳门的东亚大学进修英语,可他的儿子却在上大学以前视外语为仇人。25岁的年纪,现实闯入梦想,对自由的眷恋和对功名的向往在此刻交织,漫长的流浪、挣扎、放纵和恣意到了终点。青春的泪水冰凝于回忆,前方是无尽的征途。此刻,我将向着巴黎。

巴黎,如同一位素未谋面的陌生情人。我会喜欢她吗?我会迷恋她吗?我会因为她忘记北京、广州和其他我停留过的地方吗?谁知道呢。她有什么吸引的呢?时尚吗?我对香车云裳素来毫无兴趣。美酒吗?玉液琼浆也曾在北京滋润我的咽喉。美食吗?或许吧,可我所知道的法国菜都是吃不起的,何况我更怀念在新疆馆子热气腾腾地吃手抓肉的豪气。然而我是否爱她又是如此无所谓的事情,只要在那里有我需要的藏书、积极的讨论伙伴和导师,那也就差不多了。可我在中国政法也有充满热情的朋友和德高望重的导师。不一样吗?看上去如此不一样,简直没有任何的相似。可无论在哪儿,我所做的无非是吃喝等死,无非是读书、理解、反思、写作。这样看,又似乎没有什么太大不同。没有多少忐忑,激动也倏忽即逝。毋宁说绕过了一个山坳,前面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山颠。或许命运——人的生命中所有不知的因素之集合——会继续眷顾我,就算不会,我也习惯了独自走下去。



(三)



早些年,我的人生理想是批判的。我觉得这个世界真荒谬,想无拘无束地浪迹天涯。后来,我想管好我自己的角落,所以和一切我不愿接受的命运安排斗争、反抗。当时我觉得一切都不顺利。现在,回头看看,反而发现当时为之焦虑、操心、困顿的东西,其实不值一提——尽管我在面对他们的时候曾经感到如此无助和迷茫。那么,眼前那些令人沮丧、不安、失落的事物,大概在未来的某个时点,也会显得如此的渺小。甚至算不得谈资。既然如此,何必为他们操心呢?

我喜欢爬山,因为一直向上的感觉是很好的。我同时也觉得生命的意义就在于走在一条向上的路上。改变世界拯救社会什么的当然是很好啦。不过,就算不能让世界变得更完美,让自己在随便哪个方面有所进步不也很好吗?至少我们确凿可以改变我们自己。四年前,我会为自己没有在学术上做出什么成就而在除夕夜暗自垂泪。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会为自己从六年前长跑从来没有及格的小胖子变成轻松跑一万米的小胖子而感到安心,我会为卧推最大重量从50磅增长到160磅而感到安心,我也会为在咖喱烹饪进阶方面得到启发而安心。不在乎有无数人跑得比我快,不在乎有无数人力量比我大,也不在乎自己的味觉其实也就不过而尔。简而言之,我安心于自己可以从事我所热爱的活动,并且在这些活动中慢慢进步。

没错,我爱研究。我尽量认真上课、自费学语言、出国留学读博士的唯一原因是我热爱科研工作。当然求知欲并不因为我喜欢它才成为一种善。相反,它本身就是一种不言自明的善、是关于善好的实践哲学思辩的终点。终点的意思就是我不去追问为什么这玩意儿那么有意义。或者说,我没有看到让我信服的论证,证明不知道比知道更好。至少在我的世界观中是这样。所以我特别高兴我由衷地热爱求知。

在任何一条道路上,总会有人走得比我快、比我远。在学术这条路上也一样。而能够走在一条自己热爱的路上,并且确信自己在前进而非倒退,这实在是一件令现在的我感到满意的事情。或许我的眼睛里还是只能装下十级青石台阶,而登顶仅仅在我心中有个模糊的概念。即便如此,或许还是能在死前爬上一个小小的山峰吧。甚至,爬上两个?我所需要做的只是把眼前这十个台阶走稳而已,有闲心的时候欣赏一下风景,没有闲心就算了。

相比于为人类的永恒和平、实现全球正义什么的奋斗,多举起几磅的重量、对某篇文章的理解又加深了些许等等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或许更加坚实一些。
LEO.PAN 发表于 2011-5-28 02:41:44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文啊lz,希望lz能享受自己的快乐!
jerryhu 发表于 2011-5-28 02:56:16 | 显示全部楼层
LS, what car did you finally bu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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