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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通(刘永翔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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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emanni 发表于 2013-6-14 18:47:5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謹按】錄自劉永翔寂潮先生《蓬山舟影》(上海:漢語大詞典出版社,2004年12月第一版)第26-35頁,全部五十則《錢通》。書内標明“選錄”,則書内全部五十則是選自《錢通》之部分,非全豹也。該書以簡體出版,然簡繁混雜處不時或有,以爲繁體讀之尤雅訓,蒙豆瓣毛派分子兄遠道饋贈此難得之書,特掃描校錄全文以饗衆好,庶幾不負毛派分子兄雅厚之義。


昔槐聚先生記石遺老人談藝之言,取庾子山“韓陵片石”之意,義初雙關,命之曰《石語》。余讀而慕之,學步效顰,裒集先生咳唾之得諸親炙者,益以平日聞于師友之言,成《錢通》一錄,所錄不限於藝文,亦頗涉於世事。至命編之意,非自詡于通錢,如《史通》、《文通》之謂,實取“錢能通神”之意而歇後之耳。世有通人,亦庶幾佐其通錢乎?或病茲編之名同于明胡我琨論錢法之書,則先生固嘗言之矣:世界雖日漸日小,然未必不能容同名者二書並存於天壤之間也。

一、子錢子曰:“自足之道,二而已矣。一則索之於外,一則求之于內,索之於外而不得,則求之於內矣。人之處世莫外乎此,而諸子百家,亦可以此諦區以別之。”

二、一九七七年二月,子錢子遷入南沙溝國務院宿舍某宅三樓,地鄰釣魚臺,比屋皆冠蓋之倫,歎曰:“廁身於此,殊有適從何來,遽止於此之慚!”時俞平伯亦同遷於此,而所居為底層,子錢子以為己宅爽塏勝於俞宅,屢微吟“仙人好樓居”之詩以寄意焉。

三、有客訪子錢子,子錢子必先插防盜鏈而後啟門,曰:“此間宦門子弟多錯立身為鼠竊狗盜者,余不得不防也。”(按:《宦門子弟錯立身》,南戲名)

四、蘇缽水(淵雷)客京,欲探子錢子。聞其閉門謝客,乃以書叩之。子錢子復書曰:“弟衰病之餘,節嗇景光,故戲改梅村句云:‘不好詣人憎客過,太忙作答畏書來。’然此為孔稚圭所謂偽士逋客取瑟而歌耳,客有可人如公者固當倒屣也。”因約日相見。

五、子錢子曰:“予所居坊巷,居舍無西窗,恐妨渭水非熊輩垂釣耳。”

六、劉子訪子錢子,坐定,子錢子問曰:“子何筆札之精也?貴校尚有人能作文言否?”對曰:“此皆受之家父,而獨學無友,故渴思就正于先生耳。”曰:“尊人之年與我相若否?”對曰:“少於公十餘歲。”子錢子為之歎息。後於復劉子之父彰華先生書中曰:“前與賢郎通問,驚歎其學博詞弘,于紛若牛毛中卓同麟角。後乃知家傳有自,故根柢深厚。兩世長者方可以說詩談藝,此語可補《典論》之遺矣。”

七、劉子訪子錢子,別,子錢子送至樓下,問曰:“子視吾廬舍何若?”對曰:“某以為尊府當逾於是。”子錢子乃歷指曰:“此王炳乾寓,此許滌新寓。”繼而喟然歎曰:“冠蓋京華,如是而已。”

八、子錢子南沙溝寓為水泥地坪,劉子以老人易躓,勸敷以木,子錢子曰:“出外寧不踣耶?”他日,在家顛而傷面。劉子深傷曲突徙薪之謀之不獲納也。

九、劉子見子錢子,嘗從容曰:“頃於海上《新民晚報》得讀先生發表之詩。”子錢子莞爾而笑曰:“非予所發表者,乃予友徐燕謀持去畀彼耳。”子錢子歿,劉子閱《新民晚報》,見《晚報》編輯沈毓剛一文,其下景印子錢子書,有云:“與令師徐燕謀先生唱酬舊作二首,另紙抄奉,供補白之用。”劉子讀之,亦莞爾而笑也。

一〇、子錢子喘發,告友人曰:“一遠客持介紹書來,挾感冒毒菌以俱至,覺來勢不妙,稍事寒暄,即送渠行。予即嚏嗽交作,熱度高至三十九度八,延醫打針服藥,五六日始退,而牽動喘疾復作,息息在掙扎中,片語一動,千艱萬苦。每日四顧西德特效藥,內人及傭婦亦傳染臥床。真馬湘蘭所謂‘若無虛名,安得實禍’者。”劉子曰:子錢子閉門謝客,非僅守玄亭寂寞之心,亦多緣文園多病之體也。

一一、吳漊齋(忠匡)問病,祝其恢復,子錢子答曰:“老人大病,所謂恢復者,乃浮誇之詞,如弱國遭侵略,縱抗戰得力,未至滅亡,而失地必難全復,至於元氣損耗,更非十年生聚不能為功。然而來日無多,安保長期乎?衰老即是一病,病可治而老難醫,病或日減而老必日增,乘除消長,吾弟將來當能體驗及此。”

一二、漊齋作《記錢鍾書先生》,子錢子初甚慍怒,責以不憚煩、多暇日。既而不甚堅持,漊齋遂付之廣州《隨筆》。後臺灣刊《錢鍾書作品集》,欲以其文殿后,子錢子許之。漊齋則甚喜其文能附驥以行也。

一三、吳忠匡屢出開學術會議,子錢子嘲之曰:“弟今作健,‘翩然一隻雲間鶴,飛去飛來會議場’可也。”

一四、漊齋撰子泉先生傳,寄子錢子過目。復書曰:“大稿改動兩處,請酌。兄于先君為不肖子,遠不如足下之代兄‘能讀父書’,故不克有所增益,愧甚!”

一五、蘇缽水寓書子錢子,告有天都之遊,且寄近影,子錢子復書云:“清明在躬,濟勝有具,矍鑠哉是翁!欣喜欣喜。弟懶與老增,冒叔子(效魯)曾招登黃山,迄未赴約。今年來滬訪舊不乏機緣,亦皆坐誤。下月山婦有歐洲三國之行,謝勿與偕。自歎凍癡之蠅、粘枯之蝸,視公泛泛水鳧、翩翩雲鶴,奚啻天冠地履哉!”

一六、有少年寄文于子錢子,復書備極褒揚。少年後報學銜,以其文與錢書俱上,示已獲鴻碩佳評。子錢子聞之怒,曰:“吾本以書勸學,何得借錢充富耶!”

一七、黃克好“錢學”,編《錢鍾書研究》,第一輯出,售多譽眾,遂於第二輯《編委筆談》中自言“名利雙收”。子錢子見之怒,曰:“名研我錢鍾書,意在彼書中錢耳!”《研究》之刊遂三輯而斬。

一八、劉子問子錢子:“文字忙乎?”曰:“然。顧勞於竿牘耳。”“然則何不用一書記耶?”“此書記何處覓來?白話來則白話復之,文言來即文言復之。英文來即英文復之,法文來即法文復之,德文來即德文復之,意文來即意文復之。此書記何處覓來?”

一九、人有勸子錢子用助手者,子錢子曰:“人而有才有學,渠自為文為學矣,豈甘為余作抄胥者?人而無才無學,則吾何所取而用彼哉?”以手遙指(當是俞平伯所居方向)曰:“殷鑒不遠。俞平伯嘗用一助手矣,而‘文革’中發其‘反動’言論最多者即此人,且屢揚言於眾曰‘某文予所作,某文亦予所作’。余之所以搖首于助手者,懼其無助于余而惟以出首為務也。”

二〇、子錢子曰:“予自去清華,即誓不蓄門弟子。定庵詩‘但開風氣不為師’,常喜誦之。人苟有自稱為予晚年門下士者,非吾徒也,諸君鳴鼓而攻之可也!”

二一、子錢子於絕句喜定庵,曰:“明人絕句學盛唐之神骨,輒成枵響;清人絕句師晚唐之風致,每落小樣。唯羽琌山民凝重而復飄逸,可謂生面別開矣。”

二二、香港《抖擻》雜誌出魯迅百年誕辰紀念專輯,中有戈某及馬幼垣二文,子錢子讀之,曰:“戈、馬二文相較,‘馬’尚識途,‘戈’竟連‘壁’,不知如此劣文,何以出手乎?適足彰其不學焉耳!”

二三、子錢子妹之女某為北師大博士生時,常至錢府度週末,返則同學必聚而問其所聞。陳子福康憶得一事:某告其嘗問子錢子曰:“舅諸會皆拒與,何獨不拒‘新時期文學討論會’之邀耶?此似于舅之學不相關也。”子錢子曰:“此會為劉再復主持,渠新官上任,余義當為之添‘火’也。”後再復與人談及子錢子與會事,連曰:“錢老給我面子!錢老給我面子!”

二四、嶽麓書社欲重印子泉先生《現代中國文學史》,乞子錢子一諾,子錢子告之曰:“先君遺著有獨絕處,然出版尚非其時,數年後必有知者。其弟子輩尊師而無識力,急求刊行,弟于此事不敢置可否。”弟子,謂吳漊齋(忠匡),周振甫,彭祖年諸人也。書社遂改求諸子錢子妹夫石聲淮,允焉,聲淮且為作校後記云。

二五、胡範鑄求照片,子錢子寄之,曰:“余素惡攝影,今夏有友人乘我無備,以照妖鏡寫下一狀,即以奉貽,聊塞雅意。”范鑄所著《錢鍾書學術思想研究》中所用是也。

二六、陳福康著《鄭振鐸論》,未殺青,先馳書求子錢子題簽,復書云:“他日成書付印,倘吾子不畏惡札在封面有遠拒讀者之效,不才自當應命也。”書成,福康乃請葉聖陶題署,改求子錢子錄舊詩之涉及鄭氏者,不應。

二七、子錢子不喜讀《浮生六記》,西德魯爾大學馬漢茂譯其書為德文,寓書乞序。子錢子為轉介之俞平伯焉。

二八、子錢子與冒叔子常互相嘲謔。一日,子錢子得冒書並詩什多篇,作打油詩譏之曰:
弔喪借面淚頻揮(多哀挽詩),躁釋矜平自免災(袁樹珊為批命語)。生諡而今須換字,翁文厲改李文哀(楊西禾手札云:京師呼覃溪為文厲公。黎蓴齋《李芋仙墓銘》謂曾滌生戲稱為文哀公。躁釋矜平,斯不厲矣;弔喪揮淚,豈非哀歟?)。
漫與新篇大有功,室人休謫飯蘿空。絕詩吃鴨還看戲,甭說長排與古風(贈全增嘏七絕,全請吃烤鴨,看蹦蹦戲)!
不付新妻待付誰(挽潘伯鷹亡室云:“此士堂堂更付誰?”太襲散原贈吳北江句)?譯場貓拜虎為師(壽瞿蛻園有“譯場老宿”云云。君自譯《一個英勇的兵》,請傅雷潤。傅浦東人,讀其姓如“虎”,君姓音近“貓”。《羅湖野錄》及《劍南詩》自注皆言貓為虎舅,教虎百為)。佳人佳茗滋疑竇(挽陳仲陶,謂其饋茶,用“佳人佳茗”語),濕活平添檢討資(君風流自喜,又好使酒,余嘗取宋人“濕活居士”之號謔之)。
叔子則反唇相稽,嘲以二律云:
問訊錢居士,新來疾想差。耳根煩慶忌(言有耳報神),心印接毗耶。博士三條燭(有西人博士論文,以君所著,論述之為論文),船娘九姓麻(竹坡乃祖師爺,有“好色根天性”語)。羊裘今敝矣,淺水可撈蝦(近移居釣魚臺附近)?
頭戴貝雷帽,手把噶霏壺(咖啡,清人筆記作噶霏)。三輪賽諸葛(君舊乘三輪車,陳病樹戲謂羽扇綸巾來),兩腳活書櫥。亭號金風長(囊以竹垞擬君),門多番客車(席間時有洋人來討論)。有人尊帝號,倒讀卻何如?
末聯蓋謔其為dog(狗)也。冒叔子嘗謂子錢子曰:“邵洵美尊子為God(上帝),試倒讀之如何?”子錢子不怒,笑曰:“余庚戌年生,呼狗固宜。”

二九、冒叔子七十,索壽詩于子錢子,子錢子拒,曰:“余平生惟作拔可丈七十及子五十壽詩,皆米湯大全中物,今則甯送壽儀,不願作壽詩也。”叔子告人,己則甯反趙秋穀之所為,“大作拜登,土物璧還”也。然檢《槐聚詩存》,一九七九年亦有《寄祝許大千七十》詩,豈亦米湯大全中物耶?

三〇、子錢子七十,冒叔子、蘇缽水作詩壽之。子錢子復書缽水曰:“弟去日已苦多,成事無可說。頭顱如許,面目可憎。只懷素餐虛度之慚,豈有古稀初度之慶。叔子好事,借作詩題,公復見獵心喜,錫以佳章,非分之譽,不克消受,或反使弟折福減算耳。”

三一、冒叔子卒,其夫人賀氏請為遺詩題簽,子錢子諾之。叔子弟舒諲復為請序,子錢子婉謝。語友人曰:“四十年前,余曾為其詩作序,未存稿,渠處想亦經劫遺失。見錢仲聯新序,裝模作樣,全不貼切。叔子三十以後所作,詩興過於詩才。詩則搖筆即來,人則來者不拒。燕(徐燕謀)、晴(郭晴湖)二子常深不與之,予亦嘗譏切之,而渠不能改也。”後冒家卒覓得子錢子一九四七年為叔子《邛都集》所作識語附於集後。

三二、子錢子曰:“[一九]三八年,章行嚴嘗贈家君詩,書一橫批,家君張之滬寓齋壁,命予代復詩謝。猶記一聯云:‘名家堅白論,能事硬黃書。’不以能詩許之也。”

三三、唐山地震,波及京津。徐燕謀貽書慰問,並問及地動之況,子錢子報之曰:“此蓋天地交歡,陰陽相搏,《西廂記》敘張生,鶯鶯之合,金聖歎評之曰:初動之,更復連動之,遂大動之,畢之。此四語足以盡之矣。”燕謀為之絕倒。

三四、劉子見子錢子。子錢子曰:“近出古書句讀多誤。”對曰:“然。某先生近常作文糾之。”子錢子曰:“彼誤點者多年少子,以某之盛名壓之,渠輩不得出頭矣。故予絕不作此等文字。且彼亦烏足自雄乎?不過竊泰西語言學之粗淺者而稗販之,曾語境之不知,尚何足道耶?”劉子退而自語曰:“心慈語刻,其子錢子之謂乎?”

三五、子錢子曰:“予在海外唯讀蟹行文,陳寅恪在西洋卻讀方塊字。”

三六、人有欲葬陳寅恪於杭州先塋者,倩子錢子書碑,曰:“予帖學,不足書碑也。”卻之。

三七、子錢子讀《柳如是別傳》,旋讀旋作批語,畢,曰:“適足令通人齒冷耳。”

三八、文研所編《唐詩選》,子錢子與余冠英不咸,余之所是,錢必非之;余之所非,錢必是之。與其役者,頗覺處其間之難也。

三九、劉子問子錢子曰:“先生譯希羅多德《史記》中賊駙馬事,行文何酷似佛經也?”曰:“聊以證吾之善述能過佛陀耳。”

四〇、人有問子錢子《管錐編》何以用文言者,子錢子所答因人而異。答鄭朝宗曰:“聊以試文言之彈性。”答余冠英曰:“藏之名山,傳之其人。”答鄧紹基曰:“一用白話便俗。”答余英時曰:“可減少毒素之傳播。”答莫芝曰:“用伊索式語言。”

四一、某人者,文研所中人,然巧於技藝而拙于文理,能修收音機而不能為文,惶惶然以不能立足於所為憂。子錢子憐之,謂曰:“四庫館臣自《永樂大典》中輯宋人別集,尚有未輯盡者,子盍為之補輯耶?”某從之,成《四庫輯本別集拾遺》及《永樂大典索引》二種。子錢子又告之曰:“勾稽群籍大非易事,聞文字收入電腦,則檢索舉手可得。子盍不為電子書耶?”某亦從之,子錢子且出錢為之資助焉。於是某得啖飯資,喜而告人曰:“錢先生救我二度矣!”子錢子以某既以電子文本圖書為務,遂委其為未完舊作《宋詩紀事補遺》作抄胥,並屬為補綴,然某昧於體例,拙於考辨,懵於版本,劣於文字,惟電腦中所收類書是賴,致其書紕繆萬出,于子錢子所譏陸心源《宋詩紀事補遺》“買菜求益”之病過之何啻千倍。人謂子錢子於此未免失知人之明矣。子錢子沒世,而其書問世,糾謬指瑕者隨之蜂起。楊夫人聞之怒,欲影印出版,俾世人得見其書真面。以子錢子生前有指示某抄輯簽條無算,索之,某拒焉,遂致反目。

四二、人贈子錢子書,略一翻㠾,即轉贈他人。周振甫嘗得其臺灣版《隋唐五代文學批評資料彙編》、《侯官嚴氏評點古文書三種》,傅璇琮嘗得其饒選堂《晞周集》,而以欒貴明所得為最夥雲。

四三、子錢子不好買書而好借閱,披覽時十行俱下,其迅如風,遇會心處輒作札記,札畢即還。人每見其自圖書館抱一大疊書出,不數日,又捧而入館矣。惟海內不可得見者亦欲購讀,嘗托女瑗訪諸海外云。

四四、劉子訪子錢子,言及蘇缽水句讀《五燈會元》事。子錢子曰:“取是書以資談藝者,予忝為天下先矣。子知之乎?”

四五、劉子問子錢子曰:“聞公譯毛澤東選集,有諸?”子錢子曰:“然。”隨取案頭一書示之曰:“此余與喬木同志共譯德文本毛澤東詩詞也。”又云:“編譯組中有一外國專家(按即艾德勒)甚倨,國人所譯,必加訾議,所服者惟余一人已耳。”

四六、《管錐編》未出,而《管錐編選錄》先刊於香港《大公報》所編一紀念文集。子錢子以寄吳漊齋,漊齋復一書抒讀後感,有所異同。子錢子以書責之曰:“子平素口若推崇,而乃心則深惡天下惟此老為愈己,故每旁敲側擊,以示出我一頭。苟盡其道,他日必將如逄蒙之殺羿,求甘心焉耳。”漊齋哂其老狂猶昔者也。

四七、《管錐編》問世,冒叔子馳書索之,子錢子不與,謂人曰:“叔子今年七十,我饋以生辰綱四十元。渠五十時,我贈以曹氏《宋百家詩存》一部四函,亦四十元。我固不作生日,渠亦未嘗記憶,即記,亦只以惡詩一首表意耳。今又向山婦索《堂吉訶德》,強聒不舍,已寄之矣。復索《管錐編》,因報之云:‘我心非石,不可轉也;我耳如鼎,不能聞也。哀求怒駡,皆無動於吾中也。書豈如是易得哉!板橋潤筆例云:“憑他話舊論交誼,只當秋風過耳邊。”請為君賦之。’”

四八、子錢子曰:“程千帆之詩‘野野狐’(吳語“胡亂而作,勉強成篇”之意,較北人語“湊合”更帶貶義),其妻沈祖棻之詞稍勝,然聞其佳者多吳瞿安點竄之筆,未足窺其真面也。”

四九、陳福康問子錢子曰:“聞西諦先生建國前夕嘗馳書阻公浮海,有諸?”曰:“余與鄭先生相稔在抗戰捷後,時共事中央圖書館,渠為中文部總纂,我為英文部總纂。在申遙領耳,不赴寧也。渠復主編《文藝復興》,余與山婦皆為寫稿。鼎革將臨,海外有一二處招余執教,臺灣大學亦聘愚夫婦去。然余等主意早定,不為去國之人。鄭先生在香港聞之,來書勸留,實則卻聘者久矣。”

五〇、子錢子咳唾生珠,多有所本,真可謂“無一字無來歷”者。其名言“三不朽自有德、言、功業在,初無待於招邀不三不四之閒人,談講不痛不癢之廢話,花費不明不白之冤錢”,蓋襲閹党倪文煥攻東林黨人之言,原作“聚不三不四之徒,說不痛不癢之話,作不深不淺之揖,啖不冷不熱之餅”,小人善造語,子錢子取之,不以人廢言也。陳子福康謂其語出清張爾岐《蒿庵閒話》。然劉子往嘗從劉侗《帝京景物略》卷四《書城類·首善書院》中見之,侗明人,先于張書矣。清褚人獲《堅瓠集·廣集》卷一《宣武門書院》、宋長白《柳亭詩話》卷二二《首善書院》沿之(惟《柳亭》末句作“吃不冷不熱之茶”)。又《花村談往》卷一《拆毀東林》則云為崔呈秀、魏忠賢劾東林語。至先生他語出處亦嘗略有所窺,如子錢子屢言“衰老即是一病,病可治而老難醫,病或日減而老必日增”,其意似首發于初唐賈敦實,敦實“永淳四年以年老致仕,及病篤,子孫延醫視之,敦實曰:‘未聞良醫能治老也。’終不服藥”(見《舊唐書》本傳,《新唐書》本傳略同)。後白樂天《歎老》詩“吾聞善醫者,今古稱扁鵲。萬病皆可治,惟無治老藥”、劉夢得《閑坐憶樂天以詩問酒熟未》詩“惟有達生理,應無治老方”,皆晚于敦實矣。斯意子錢子王父祖耆公亦嘗襲之,其寄子泉公之書有云:“吾無病而已老,病或可愈,而老不可藥也。”可見卻老無方,祖孫二人僉“於我心有戚戚焉”。至“吾為錢氏一生矣,尚愛錢乎哉”諧謔之語,則早發于其同宗錢香如(紹芬),香如《魔術真傳·畫門取錢》有云:“小子雖然姓錢,生平絕無錢癖。”此雖底下短書,子錢子無書不讀,或有取於此耳,抑“杼軸余懷,他人我先”耶?考香如歸安人,人謂其所作文氣機流動,頗多可誦之句,小品及滑稽體尤擅勝場,每令人見而捧腹。未及三十,攖傷寒之疾夭逝,時在一九二四年(見孫玉聲家振《退醒廬筆記》卷下),則此語之發猶在是年之前也。考以姓之“錢”關合貨幣之“錢”,似莫早于宋初魏野,其《贈三門清運錢舍人》詩云:“我拙宜名野,君廉恨姓錢。”此二句子錢子于《容安館札記》中摘之,且下語曰:“豈非上門罵人耶?”至韓子蒼《錢遜叔見示小詩次韻》“叩門忽送銅山句,知是賦詩人姓錢”之句則遠在其後矣。子錢子讀書既多,俯拾即是,而後生腹儉,以為先生自作此語耳。顧雖非自創,而“人所曾言,我善言之”(《談藝錄》論陸遊詩語),如山谷評韓、杜所云“雖取古人之陳言入於翰墨,如靈丹一粒,點石成金”。斯技也,先生之言、之文可謂僉擅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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