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lex Clapham，2016年4月16日
德国的社会文化在准时和高效方面堪称模范，德国足球也一直不乏组织有序、体格强壮、身体健康的队伍。在经历了一次彻底的革新之后，执教方式和球队侧重点得到了改造，随后，大量的球技优秀、球商合理的球星们加入了这场竞争。从最低年龄级别球队开始，训练环节基于短距离冲刺之上，纪律性被放在极高的位置；这造就了一种超前的足球方式。如果今天需要做什么事情，德国人昨天就已经提前做好了。 • • • •
2016年2月，欧联杯1/16决赛，一辆大巴车驶过街头，伴随着拳头敲击玻璃窗的巨大声响和“Força Porto Allez”的加油歌声，不亚于他们的死敌本菲卡当年在多特蒙德制造的大动荡。你一定会猜想：这应该是波尔图俱乐部的某个球迷团体的杰作吧？——这样的错误可以理解，但其实这辆大巴里坐着的是一个德国本土团体，他们一直喧嚣着直到目的地。 大量热情的葡萄牙球迷们唱着有节奏的助威歌曲，开场前一个多小时就落座了（票价只需16欧元），但是他们的声音随着多特死忠们的入场而几乎立刻就被淹没。气势恢宏的西格纳伊度纳公园球场，举世闻名的南看台“黄色的墙”，带着近乎疯狂的兴奋跳了两个多小时。最后，他们挚爱的多特蒙德2-0波尔图，轻松让远道而来的伊比利亚客人打道回家。 时光倒回二十年，1996年欧洲杯，当时如此喧嚣的是英国人，他们宣称要“将足球带回家”。然而，德国队在马蒂亚斯-萨默尔的带领下毁了这场盛宴，创记录地第三次拿到欧洲杯冠军。队长克林斯曼从英国女王伊丽莎白的手里接过奖杯，整个温布利大球场气氛压抑——观众席上大部分是英国人，他们想要德国的对手捷克夺冠——部分因为几天前那场令人心碎的半决赛，盖雷斯-索斯盖特失点，保罗-加斯科因眼睁睁看着皮球从脚尖溜过；更主要的是，德国队是他们的宿敌。
欧洲杯结束后的那个赛季，多特蒙德高高举起欧冠奖杯，全世界都做好了接下来几年被德国足球所统治的准备。然而，命运的玩笑开始了。“德国战车”在1998年法国世界杯1/8决赛被“最大黑马”克罗地亚队结结实实上了一课，又在随后的2000年欧洲杯灾难性出局。该届欧洲杯，东道主比利时小组垫底被淘汰，老冤家英格兰和德国携手小组赛回家，后者更是只进了一个球。凯文-基冈所率领的英格兰队夹着尾巴回国了，对每个球员所犯的错误以及不幸的误判、伤病横加指责。这个三次世界杯冠军得主只能自怨自艾。 另一方面，德国队同样倍感尴尬、羞耻、伤心，他们急切地想重回高水准并采取了一系列激烈的行动，2000年欧洲杯的失利最终带来一场大变革。这届由邻居荷兰和比利时联合举办的赛事，在多年后回顾时，已经成为德国——这个拥有8000万人口的欧洲强国——足球故事里的一块里程碑。在球迷们要求改变的呼声中，德国国家队拆去陈规、重新奠基。德国人知道，他们的足球重生了。
这场世纪之交的大失利所带来的一个结果就是：德国足球开始改头换面，在全世界考察以寻找最佳发展路径。在这追寻完美的路途上，他们踏遍每个角落，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性。就像一个食谱，不仅要对胃口，还要符合德国固守的民族特性与文化。如今，足球教练培训已经十分方便，整个欧洲大陆都能享受最低价格的课程教育（一堂欧足联B级课程只需花费340镑，而在英国同样规格的课程价格在750镑至2450镑）。 随着更多全职教练被雇佣、青训设施被大幅翻新，一种全新的哲学建立了起来。这种哲学远非传统的“德意志精神”，不再直来直往地踢球、依靠身体优势和强力来赢比赛。根据欧足联数据统计，德国有28400个拥有B级证书的教练（英国只有1759个），5500个A级证书教练（英国895个），以及1070个顶级证书教练（英国115个）。其中欧足联顶级证书是最高规格的教练证书。 译注：欧足联教练证书分三个等级，依次是B级、A级、顶级。在拿到B级、A级之后可以进一步考取顶级教练证书（UEFA Pro Licence）。顶级教练证书的课程共1年，分三个层次。英国有所不同，在B级之前还有两个更低的等级。 在过去12年里，德国足协和各俱乐部在青年足球的年均总花费超过9600万欧，建立了超过52座杰出的训练中心、366个地区性教练基地，共有1300位专业的全职教练为德甲培养优秀的未来栋梁。 贝尔蒂-福格茨曾经执教德国国家队8年，在其执教生涯中曾对德国各年龄级别球队的严重的人才匮乏而极度不满，他宣称德国“躺在桂冠上吃老本”，整个九十年代，缺乏重视让德国浪费了成千上万的青年才俊。其中，德国国家队以及世界杯射手王克洛泽就差点被德国足协漏掉了。这位生于波兰的前锋21岁时还在一个叫做Kusel的小镇踢着第5级别的业余足球，小镇小到球探们几乎从来不去，位于莱茵兰-普法尔茨州。1986年，8岁的克洛泽跟随父亲从奥波莱来到此地。 译注：奥波莱，波兰城市。 2002年，“青年球员扩展发展计划”（Extended Talent Promotion Programme）正式启动，德国球探网得到更新换代。德国足协主席约克-丹尼尔（Jörg Daniel）这样介绍该计划：“如果有一位世纪足球天才恰好出生于某个深山里的小村子，从现在起，我们会找到他。” • • • •
十二年光阴转瞬即逝，2014年夏天的马拉卡纳球场，马里奥-格策在第113分钟打进制胜球，帮助德国队举起金杯。那一瞬间，千百万的德国人狂喜着跳跃，但是没有谁能比一个叫做克里斯蒂安-古特拉（Christian Guttler）的人跳得更高。这位出生于柏林的技术人员发明了大量小玩意和设备，以帮助用户个体获得比对手高出1%的优势。这个新设备被命名为“喂球机”（Footbonaut），一经发明就被全国的部分足球俱乐部所采用，多特蒙德的工作人员对它佩服得五体投地。训练人员站在一个大笼子里，当机器将球发出之后，需要一次触球并将其踢中64块小平板中的随机亮起的那一块。据说多特为了这台长得像宇宙飞船一样的机器花了近300万马克，它能测试球员的反应速度、创新性和球技。
译注：找了一个“喂球机”的介绍小视频（戳我）
格策熟练地胸部停球后将球捅进罗梅罗把守的大门，帮助德国队拿到第四座大力神杯，他在皮球落下之前就调整好了身姿然后击中球门远角，这是上述“喂球机”有效性的一个绝佳证据，因为他在多特时曾日复一日地在这个机器里面练习这个动作。 • • • •
德国的青训计划就像时钟一样有条不紊，各年龄级别的教练们挨个儿站在球场边，凝视着面前的草地。激情四射的训练人员向手下的年轻才俊们大吼着发出指令，精确的快速传球和首次触球的爆发性被放在首要位置，在充满活力、快速敏捷地移动的同时也需要创造性。球员的个性自由得到鼓励，盯防者不在的时候随处可见克鲁伊夫回旋和脚后跟传球；每个训练单元的终点处是一个靶子或者球门，持球球员需要将球射中。
这一切训练都在很高的速率下进行，与此同时，身体健康——无论是有球还是无球时——是发挥最高水准的关键所在。在这些俱乐部里，各种哲学和方式演变成数据，在键盘上传输不停，教练们每周都会制定计划、给出反馈。各年龄级别球队的训练课总是一起下课，哪怕喝水休息都是同步进行的。
在休息间隙，一位青训教练解释道：“我们必须凌驾于球员之上，因为如果我们态度放松，他们就会松懈下来，而失误通常会在这种时刻发生。如果一个球员在身体上筋疲力竭，那么他就会犯错误，因为他的大脑也同时累了。他们还只是孩子，你明白吗？”他继续说道，“这些男孩子被俱乐部安排着上学，每周要上超过30个小时的文化课。我认为这是德国超过其他国家的地方；我们都知道这些孩子中的大部分最终不会成为职业球员，所以我们需要培养他们，让他们了解足球之外的真实世界。”
超过69%的德甲球员是德国人，约14%为自己的青训俱乐部踢球。北有梧桐，有凤来仪，越来越多正在萌芽的未来之星来到法兰克福俱乐部的“卓越人才中心”。商业银行竞技场坐落在法兰克福市郊，容量51500座次，今晚他们将主场迎战汉堡，这支以雄鹰为吉祥物的球队队内有多达8个青训球员。
我乘坐火车穿过市镇，这辆火车对持有比赛球票的人一律免费。到达比赛场馆之后，面前是一条长长的人行窄道，路边树木郁郁葱葱，到处是卖盗版围巾的商贩和啤酒罐。我被成千的双方球迷包围着。厚皮面包夹着肥美的巴伐利亚白香肠做成三明治，大罐的科隆巴赫啤酒，组成了这场盛宴的指挥棒，法兰克福球迷齐声高唱“在欧洲之中心”（Im Herzen von Europa），作客的汉堡球迷不甘示弱、以“我们是汉堡”（Wir sind die Hamburger）与之相和。
球迷们在喝酒、在大笑、在歌颂心目中的英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真正的团结感——这份欢乐只需区区15欧。该场比赛以0-0平局告终，双方都没有什么好机会。然而，尽管没有进球，球场里的热烈气氛贯彻始终、直到最后一刻，各种聚会和趴体则一直持续到周六清晨。然后我乘火车离开法兰克福前往巴伐利亚。
对于这些人来说，身为德国人是一个巨大的骄傲。他们走路、穿衣、行动的方式显露着他们的国籍，这个国家有着悠久的历史与文化。每个州、每座城镇都有自己的行事方法和方言口音，他们能清楚的辨别身在西德的东德人。然而，1989年柏林墙被拆之后，随着时间流逝，这种鲜明的隔离已经渐渐淡去：“一开始，他们就像一条出水的鱼。人们和生活都前进得太快，他们没办法找到在西德生活的正确方式。而这么多年过去了，人们已经适应并成型。尽管有不少人依旧选择留在东边，而永远不愿去屈从于那种相互倾轧、商业至上的生活。”
在所有的18支德甲球队中，柏林赫塔是唯一的东部球队（尽管他们一直以西部为基础）。不过，很多人认为在接下来的十年里将会有更多东德俱乐部，毕竟经济因素在现代足球中占据着越来越重要的地位。
在德国，从北到南、从东到西，足球的魅力无处不在。德国是欧洲人口第二大的国家，仅次于俄罗斯的1亿4400万，而这片土地的每一寸都被德国足协“青年球员扩展发展计划”的球探所覆盖。其中有已经被职业足球俱乐部签下的球员，也有只是在地区次级球队踢球的。德国足协每周都会组织会议，这是各俱乐部发掘良才的绝佳机会。“帮助俱乐部即是帮助我们自己，因为国家队的球员们就是来自于我们自己的青训系统”，国家队体育主管罗宾-布特（Robin Dutt）这样说道。
这个国家奉行着一套极为健康的哲学，和西班牙足协推行的每月集会很相似。而德国人从南欧学到的点子并不只这一个，这些点子可以建立全欧洲大陆最成功的青训，为一线队和国家队输送人才。2014年世界杯，西班牙早早出局，“tiki-taka已死”的质疑一时四起，而唯一一只接近于曾经名满天下的“瓜式巴萨”快速短传风格的球队正是最后的冠军——德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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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下午，绵延的阿尔卑斯山脉白雪皑皑，而低调而来的达姆施塔特正让卫冕冠军拜仁感到焦躁，下半场开始不久，比分定格在1-1。弗兰克-里贝里久伤初愈，在场上踢得很不得劲。在一次小暂停的时候，瓜迪奥拉将巴西右边卫拉菲尼亚招呼到身边。短暂交谈之后，拉菲尼亚拿着一张小纸条跑到球场的另一边找里贝里，并喊来左边卫贝尔纳特和中场比达尔一起解释瓜迪奥拉作出的一系列计划。
仅仅48秒之后，球被长传送到里贝里脚下，他正面对着达姆施塔特的后卫盖约尔吉-加里克斯，对方防守得很好，让这位快速的法国边锋无力可施。这时贝尔纳特突然出现，快速跑过里贝里；里贝里假装要将球传给他，却迅速右脚传球给比达尔，后者已经跑得很近来接球了。
这位智利中场面前出现一片空挡，他用一个美妙的穿透性横穿找到穆勒，后者背对球门接球，然后近乎暴力的倒钩破门。皮球直直飞入达姆施塔特球门上角，让拜仁球迷为之发狂。这正是球队所需要的瓜迪奥拉智慧闪耀一刻，并因此让对手陷入被动，展开进攻想要追成平局，却导致了后防漏洞。随后莱万多夫斯基抓住这漏洞再入一球杀死了比赛，3-1大胜，在冠军之路上迈出坚实的一步。
随着瓜迪奥拉的到来，德国足球出现了很多新面孔；瓜迪奥拉像是一本值得所有人学习的参考书。执教拜仁第一年里，他将拉姆的位置移到拖后中场，为这位30岁老将带来新的绽放，因为他需要一个具有天生领导力、出色的创新性和比赛阅读能力的角色，来更有效地掌控球队减速或进攻的节奏。2014年世界杯，拉姆被勒夫当做防守型中场来使用，作为中场他的表现至关重要。
在瓜迪奥拉的执教之前，托马斯-穆勒曾经是位健康、身体素质出色、进球感敏锐的球员。而和这位西班牙教练待了三年之后，这个土生土长的慕尼黑小子已经成长为世界上最有希望的偶像球员之一，尤其是在他的故乡德国。起步于“南部之星”的青训营，19岁进入一线队，最后成为一个全面的球星站在所有人面前。他球商极高，不仅能胜任场上的多个位置，还顺利适应了佩普的“思维训练”（尽管他承认一开始难以理解），接球时极为轻松自然。
在德国足球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全新的哲学。博阿滕和胡梅尔斯是战术型后卫的领军者；作为后卫，他们持球向前并参与进攻，这种做法屡试不爽，因为他们同时具备出众的身体素质和天生的高效性。当天才般的高球商遇到一副健康强健的好身板，就能创造出精彩的赢球方式；尤其是对于防守反击型球队，简直不可战胜。这种爆发需要凶猛的速度，如尖刀般刺透准备不及的对方防线。行动和补足造就思想高度，再辅以耐心与国际化足球的觉悟，终于造就世界冠军。在这种足球至上的文化里，第二名永远不可接受。
金钱在现代足球世界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而谨慎的德国人在尽一切力量来抵抗这项美丽运动的腐败、丑陋的一面，尽管这一面已经初露头角。国家队和各级别青年队的花费占据了巨大部分资金和注意力；另一方面，赞助合同、广告宣传以及相关的经济问题都被排到了关注列表的最后。2015-16赛季，拜仁慕尼黑是国内转播收入最高的德国俱乐部，但是在全欧范围内，其电视转播收入甚至比不过英超的伯恩茅斯和西汉姆联之类的球队。在追逐球员的时候，很多英超俱乐部能够和那些最大的对手们较量，而德国人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做到；因此青训和青年球员培养具有极高的优先地位。
免费乘车到球场，票价比伦敦酒吧里的一罐啤酒还低，德国足球严格遵守着50+1规则。该规则规定，所有俱乐部的股份必须有51%掌握在支持者们手里。任何俱乐部都不得出售给国外投资者以发展什么“四年计划”来迅速崛起。只有为那些忠心耿耿的球迷们的爱与恨踢球才是永远的真理——不管这种“真理”给俱乐部的经济带来怎样的损失。备受宠爱的球迷们可以在看台上喝啤酒，只要他们愿意；德甲观众席上总是满满的人，他们为比赛而生，这造就了一种迷人的氛围，一种弥漫在德国每块土地、每座体育馆里的氛围。
达姆施塔特的季票全德国最贵，票价193镑——却依然比英超最便宜的要低（斯托克城294镑）。最近，拜仁球迷以推迟5分钟进入阿森纳酋长球场的方式来表达对高票价的抗议，他们声称为这种消费死忠球迷的极高票价感到厌恶。
巴伐利亚巨人有着几乎全世界最便宜的季票，一个成年人的安联球场站区季票价仅区区104镑。拜仁前主席赫内斯曾经说过一段很有名的话：“我们当然可以开出比104镑更高的票价。比如说300镑吧。那么我们每年将多收入200万镑，但是200万镑对我们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在谈判桌上多交涉5分钟罢了。但是104镑和300镑之间的差距对球迷来说是巨大的。我们不认为球迷像是供养俱乐部的奶牛。足球应该属于所有人。这是我们和英国足球之间最大的差别。”在这个国家，提前做事与合理安排占据很重要的位置，他们会将信仰的道理一一付诸实际。足球依旧保持着最纯净的模样，是属于普通群众的运动，德国足球给全世界做了一个好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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