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六点,黄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在厨房煮着稀饭。想起自己10岁的女儿,黄蕊皱起了眉头。“现在的孩子心眼太多,会糊弄。”昨晚9点,学校老师发来短信,黄蕊才知道老师留了两张卷子,要求家长督促完成。在黄蕊的逼问下,女儿把偷藏的卷子上缴。“那卷子做的啊,错了一大片。她爸急眼了,抠到11点,才算完成。”
送完孩子,黄蕊给爸妈打了个电话,告之不回去吃饭了。今天,她要到公婆家为老人包饺子。
1979年出生的黄蕊和老公都是独生子女,下有一个孩子,上有四个老人,是典型的“421”家庭。黄蕊小的时候觉得独生子女好,有人疼,结婚之后才发现,两个人要照顾四位老人。父母的年龄越来越大,“负担越来越重了。”
提前透支的生活
今天是还款日,黄蕊和老公约定中午一起去还信用卡。每个月5000元的额度,黄蕊会找人提前套现,只需要给对方百分之一的手续费。因为在银行工作,黄蕊精心地计算着日子,这样,她的还款周期最长可以达到50天。“没办法,孩子、老人都需要钱,现在是罗锅上山,前(钱)紧。”
鸡蛋5元一斤,猪肉11元一斤,青椒2元,黄瓜3元,“还是夏天这时候的价格。”公婆、爸妈再加上黄蕊家的三口人,粗茶淡饭,一个月也要二千多。孩子要长身体,老人要补营养,年纪大了隔三差五就得吃药,总之,处处都要花钱。
孩子上小学四年级,学习成绩算中上等水平,黄蕊给她报了作文班、口才班、英语班,还请了每周一次的家教。“没办法,全部孩子都在补,不补不行啊。”仅仅孩子补课一项,每月消费620元。
“10岁了,知道美了,买衣服认牌子。学校的孩子都穿小阿迪啊,小耐克啊,开始攀比了。”黄蕊很少满足女儿要名牌的要求,“长太快,买衣服,穿不了几天。”
黄蕊在中信银行做客户经理,是合同制。每月工资2300元。挣到这份工资,需要完成日均1200万的储蓄额度。黄蕊要常年在外联系客户,过年过节给客户送小礼物,还要陪重点客户的老总和财务经理吃饭。“干得好的客户经理基本不着家了。陪吃陪喝就差陪睡了。”
黄蕊只能当那种干得不太好的员工。她有时候会偷偷接送孩子,或者回家看看老人。完不成任务会被倒扣工资,一个月警告,二个月通报,三个月完不成就要走人回家了。黄蕊在考虑换一份工作,可是工作哪里那么好找呢。
黄蕊的老公是自己的初中同学。职高毕业后到处打工。做过银行的安保,也押送过油罐车。油罐车超载躲警察,晚上跑夜车,白天便在车底下铺上大衣或者纸壳睡上一觉。每次老公回来都埋埋汰汰,沥青干在油罐里,黄蕊的老公要钻到罐里把沥青铲出来。刺鼻的气味,“熏得直迷糊。”就这样,黄蕊的老公每个月能赚到一千多元。男人嫌太少,总是张罗着单干。
最近,黄蕊老公开始买卖二手车。将事故车收上来,进行修理和组装再卖出去。赚的钱是不定量的。
家里的用度加上资金周转,黄蕊基本月光。公婆每月退休工资一千多,黄蕊没开口要过。“我告诉他们,自己够生活就行,别勒着,也不让他们给我们攒钱了。”
黄蕊的父母是下岗买断双职工。近三十年的工龄,只能按照每年360元的标准买断工龄。每个人拿了一万多的工龄钱,从此和企业没有任何关系。要想得到养老金,就得自己缴纳养老保险。黄蕊的父亲还有三年退休,他每年要自己缴纳3211.2元的养老保险和810元的医疗保险。因为都是按照最低标准缴纳,60岁退休以后,他只能拿到最低标准的退休工资。
黄蕊不想父母发愁,她一直想着,挤一挤,把最后三年的保险替父亲缴上。她要在生活费里,再节省出一部分。
各回各家,各管各妈
下午,黄蕊拿着从菜市场买来的肉馅和韭菜,到公婆家去包饺子。今天孩子下午放假,晚上能过来一起吃顿团圆饭。黄蕊的手里有一张时间表,周一、三、五回父母家吃饭;周二回公婆家吃饭;周四孩子晚上补课,随便糊弄;周六日孩子补课,公婆来家里吃饭。
公公正在沙发上翻弄自己的养生书。《养生药膳》、《长寿保健经》、《蔬菜疗法》、《延年益寿干果疗法》摆了一大堆。“年纪大了,关心别人少了,关心自己多了。”公公挠了挠头皮,怎么才能后顾无忧,这事儿有点难。
“爸,你今天走了几圈?”黄蕊大声问耳聋的公公,公公和婆婆却开始讲昨天收看的电视节目。
公婆在平时很关注养老的问题。40岁上有了一个独子,如今公公已经75岁了。“我们孩子少,不像别人家四五个孩子可以轮班倒。走不动、爬不动,住院怎么办?儿女多的拉屎拉尿有人伺候,我就一个儿子,他俩熬不住了怎么办?”
为了避免给孩子添罗乱,公公和婆婆每天早、中、晚各散步一次,注意饮食,每天还要喝自己用山楂、菊花、枸杞、姜片配制的茶饮。
黄蕊最近两年特别怕父母生病。有点小病就赶紧查,每年都催促老人必须体检。体检套餐1200元,再加上肿瘤排查费用更高。但是黄蕊从来不觉得心疼。“有一点问题,这个平衡就打破了。”
2011年秋天,公公和婆婆周末去黄蕊家里看孙女。两位老人乘坐的14路公交车在拐弯的时候被一辆大货车直接撞中。两位老人连同其他乘客一起被120救护车送到了医院,婆婆的腰扭伤了,公公的胳膊和腿全都淤青了。
在医院观察了一周,黄蕊每天都陪着老人输液2到3瓶。男女还不在一个病房,黄蕊还得来回跑。每天晚上,黄蕊和老公都把父母接回家。“在医院住,真的陪不起。”
最怕的是双方老人都有问题。黄蕊的父亲1998年出过一次车祸,之后记忆力严重减退,眼睛看什么都是重影的。这些年照顾,离了黄蕊也不行。“有事儿了,只能分头行动。各回各家,各管各妈了。”每到这个时候,黄蕊只能埋怨自己为什么是独生子女。
黄蕊的同学和朋友大多是1979年辽宁省第一年实行计划生育的独生子女。互相交流到父母的问题,大家说的都是:“不敢想,一旦一方父母出了问题,会过什么样的生活。”
黄蕊的一个女同学,最近疯狂地打电话问所有朋友有没有合适的看护介绍。女同学的父亲突发脑出血,半身不遂,行动不便。她的母亲一个人搬不动身材高大的父亲,而女同学的孩子才刚上幼儿园。初次手术,女同学已经请假一个月,陪父亲在北京治病。两个月后,术后效果不理想,医院建议再次手术。黄蕊说,女同学和丈夫夫妻感情一般,遇到了父亲生病,两个人的关系更僵了。
“我现在每天督促双方父母锻炼身体。他们身体好了,就是给我们攒钱和时间。”
黄蕊和她的同学们有家有孩子后基本不再聚会。平时聊天的也就是三两好友。从朋友的口中,黄蕊总是能听到哪些同学的父母又得病了,两口子陪在医院里,孩子都没人管。每天,黄蕊和她的朋友们的生活轨迹基本相同:晚上九点,孩子睡觉后,洗几件换下来的衣服,十点多上一会儿网看电视剧。因为时间太紧,他们总是赶不上电视台晚上八九点钟的黄金段。
“在视频上看一两集《心术》,然后睡觉,这是一天中最轻松的时候了。”拍了拍枕头,黄蕊长舒了一口气。
黄蕊今年33岁了,再过十年,孩子该上大学,父母们年龄更大。十年后的每一天,什么时候是她最轻松的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