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文波,祖籍广东开平,1923年出生于澳门。上世纪四十年代初考入黄埔军校独山分校,毕业后先后担任隶属国民党第九战区第十军的特务排长、连长,参加了长沙、常德战役。1944年6月,亲历艰苦卓绝为时达47天的衡阳保卫战。
常德会战,先喝一碗壮行酒
我参加了第三次长沙保卫战,由薛岳任湖南省主席兼第九战区司令长官。我们是他所辖的第10军,军长方先觉,师长容有略。我在师部直属特务排,任排长。
常德会战,我们奉命增援,攻占德山。当时,我们往上冲,日本人机枪往下扫,死伤很多,攻占不上。长官让我们冲上去肉搏,部队在后面扫射,我们的许多人和日本兵被一道打死了。到了晚上,我们绕道悄悄摸上去,用枪打,用喷火器喷,下面的部队紧接着往上冲,终于把山头占领了。
我刚打仗时也害怕,还会尿裤子,后来就不怕了。晚上打仗,心情很复杂,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有些士兵就会喝一碗壮行酒。这种心情是现在年轻人体会不到的。第二天战友见面,很兴奋。“你还活着?”然后就是交流昨晚战绩,你杀了几个,我杀了几个。日本部队不一定都是日本人,里面还有朝鲜人和中国台湾人。
在战场上,随时都有可能战死。战友方子才,广东东莞人,当时在司令部当中尉副员(参谋),在常德会战中被打伤了,是我把他背回来的。一个副排长,受伤后我去背他,他一路呻吟,后来没声响了,身体渐渐发冷,放下一摸早已经死了。
衡阳保卫战,挥动大刀杀鬼子
1944年6月衡阳保卫战打响,我所在部队就驻扎在衡阳城区。
夜里,我们经常从驻地出发去到江东岸的黄巢岭(又名黄茶岭)一带偷袭日本人。日本人过来,我们血就涌上来,让士兵杀前头的,我从后面杀,一刀一个,好痛快,日本人被杀得哇哇叫。
我们驻扎衡阳的时候,堂弟罗英瑞来看我,他没当过兵,正碰上衡阳保卫战跟日本人打仗,也就留了下来,发给他一把枪。我们守在堡垒里,出不来,日本人用喷火器喷,堂弟熬不住跑了出来,立即被乱枪打死,就葬在衡阳的“万人冢”里,据说上面有他的名字,不知真假。
打仗的时候,躲在墙后面,不行,墙一炸就倒,危险;最好是躲在战壕的转弯处,随时调换位置,很难打中,这是战场上总结出来的智慧。在衡阳我们被日本人包围了整整47天,打得非常惨烈。
我打仗很拼命的,有什么紧要的危险的任务,比如偷袭啊,长官首先想到的是我。一有任务了,我光膀子,背一把大刀,非常兴奋,真的很勇敢,不怕死。往往怕死反而快死。晚上日本兵睡觉时,我带人悄悄摸过去扔手榴弹,然后提着大刀守在营房门口,日本人出来,一刀一个。白天磨刀,晚上杀鬼子。
夜里天很黑,分不清敌我,我和战友就脱光衣服,剩下个裤衩,一路爬行,摸到穿衣服的就砍。每天晚上回来,浑身是血,就让当兵的往我身上泼水。我经常想今天还活着回来,明天也许就死了。打衡阳时,感觉都死过好几回了。
有一天,飞虎队的一架飞机受伤迫降在山坳里,正好在中日军队阵地中间。飞行员名叫陈展芬,广东梅县人。日本人把飞机打得稀巴烂,陈展芬幸运地躲进了树林。晚上长官命令我带20多个人前去营救。我们没穿衣服,就带大刀和手榴弹,找了好几个钟头。飞行员怕我们是汉奸、伪军,我们就用广东话喊:“中国飞行员!快快跑出来,我们是中国的军队!”我们不能喊得太响,惊动了日本人,枪马上会打过来。飞行员救出来了,脸上抹的全是泥巴,像鬼一样。
士兵拿百姓四两猪肉被团长枪毙
衡阳保卫战打到最后,第10军伤亡已经很大,无力据守了,方先觉军长就给蒋中正发了最后一通电报,说弹尽援绝来生再见!日本人已从四面围了上来,方军长欲拔枪自裁,被几位师长和副官死死摁住手,结果连手都扭伤了。他们说:“军长,你不能死,否则所剩士兵和大量伤员就更惨了。”
日本人在别的地方,一两天就可以打败国民党部队,打衡阳他们以多打少,却打了整整47天,日本第三师团长很敬佩方先觉军长,上来跟方谈判。
在这种情况下,方军长进屋去与日本人谈判。谈了有一个多小时,内容包括不可以虐待俘虏、给伤员疗伤等等。谈完后,方军长走出屋来,向我们喊:“兄弟们,不用怕,生死由命!”
我被关了四个月,跑过几次。日本人把我放进一个水桶里,里面放了凉水,水过膝盖,时间一长感觉冷。手不能碰到桶子,稍一碰到就砸我。他们又把我绑起来,从屁股和嘴里灌我水,然后把我倒吊在木梁上,让灌进去的水从嘴巴和鼻子里淌出,放下后再踩我肚子。
后来,方先觉军长、容有略师长在外边的接应下,由老百姓帮忙带路跑了,辗转去了重庆。隔了两天我也乘隙跑了。
重返部队后,我官职升了一级,当了上尉连长。我们是特务团,团长叫徐建德,广东乐昌人,是杀人狂,很厉害的。纪律很严,有个连长晚上出去,很晚了他再次巡查时,还没回来,第二天,徐团长要他跪在地上,用脚狠踢他的胸部,并把他降为排长。有一名士兵,偷拿了百姓四两猪肉,老百姓追过来,结果团长把他枪毙了。
后记
1945年12月,第九战区司令部发布训令,颁发给我奖状和精忠救国银质奖章(编号658号)。内战爆发后,我不愿打内战,主动要求退伍,回到故里后转道香港,在船务公司工作了40余年,后来去了台湾,向国民党当局要求福利无果后,定居在加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