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lexandra Heller-Nicholas
译者:朱溥仪
校对:Issac
来源:Senses of Cinema
福尔克·施隆多夫的《铁皮鼓》(1979)改编自君特·格拉斯1959年的小说,即使是从现在的标准来看,这仍是关于二战最悲惨的德国电影之一。毫无疑问,这种强烈的感受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影片对性与暴力的特殊描写。
《铁皮鼓》(1979)
从弗里茨·朗的代表作《M就是凶手》(1931)到埃里克·侯麦的《O侯爵夫人》(1976),性暴力一直在德国电影中呈现。可以说,《铁皮鼓》在今天仍旧是最为广泛认可的新德国电影之一。
《O侯爵夫人》(1976)
据阿里司提戴斯·加泽斯塔所说,这个运动的特点在于集体性关注「因战后美国占领而产生的政治社会状况」,并且这些影片普遍「在激进左派的政治框架下探讨性别认同、妄想与幻灭」。
新德国电影时期表现二战的电影中,尤其详细地描述了性暴力这一方面,比如贺玛·桑德斯-勃拉姆斯的《德国,苍白的母亲》(1979),影片讲述了一名女性的战后经历(包括她被士兵们轮奸)。
《德国,苍白的母亲》(1979)
施隆多夫的第二部长片《爱杀无赦》是一部从这个角度出发的稀奇作品,特别是其中心叙事围绕着强奸和复仇。虽然它与七八十年代的美国剥削电影有很大联系,包括《我唾弃你的坟墓》(梅尔·扎奇,1978)、《魔屋》(韦斯·克雷文,1972)、《猛龙怪客》(迈克尔·温纳,1974)还有《四五口径女郎》(阿贝尔·费拉拉,1981),这个母题在欧洲艺术电影里的呈现至少可以追溯到英格玛·伯格曼的获得奥斯卡大奖的《处女泉》(1960)。
《处女泉》(1960)
施隆多夫的处女作《青年特尔勒斯》广受好评,之后的《爱杀无赦》在口碑和票房上都没能达到前作的高度,尽管电影中出现了现已遗失的滚石乐队的布赖恩·琼斯的配乐,尽管被法斯宾德誉为新德国电影十佳之一。
《爱杀无赦》与安东尼奥尼的《放大》都聚焦在漫游城市的颓废者们,前者松散的叙事结构准确地把握了时代精神。玛丽(安妮塔·帕里博格饰演)是一名年轻的服务生,在影片的开头,她在自己的公寓里与喝醉了的前男友汉斯(维尔纳·恩克)起了争执,在他殴打甚至试图强奸玛丽后,她开枪杀死了他。
《放大》(1966)
在她惊慌失措、身心受创、迷惘之时,她在工作的咖啡店与冈瑟(汉斯·彼得·哈尔瓦希斯饰)成为了朋友,向他坦诚了自己的罪行,并出钱恳求冈瑟的帮助。在金钱报酬的诱惑下冈瑟答应了,之后他们在玛丽的公寓里喝咖啡、做爱的同时商量对策。
他们从冈瑟工作的地方借到车后,回家用地毯把汉斯的尸体包住,并与冈瑟的朋友弗里茨(曼弗雷德·菲施贝克)——玛丽与他也发生了性关系——一同开车去了乡下,把汉斯的尸体埋在了高速公路的施工现场。
在拜访了弗里茨的母亲后,三人回到了城市。时间飞逝,玛丽再次开心地在咖啡馆工作。在影片的最后,汉斯的尸体被工地的工人发现了。
《放大》(1966)
《爱杀无赦》随着一系列几乎不相关的小插曲起起伏伏,影片中大多的情节漫无目的地围绕着主人公,在打弹珠的店里消磨时间,购物、聊天、争吵、开车。
《爱杀无赦》(1967)
《爱杀无赦》有公路片和黑色幽默的元素,与核心的强奸-复仇叙事相互交织,围绕着玛丽杀死了试图强奸自己的男人建构起全片。汉斯-伯恩哈德·穆勒和乔治·莱利斯精明地给本片贴上了「反恐怖片」的标签,因为「影片在传统的犯罪片框架下,对于密切遵循类型规则却展现了矛盾的心态」。
这一点从开头就很明确:在片头字幕滚动的时候,玛丽、冈瑟和弗里茨三个人在高速公路施工现场附近拿着枪开心地互相追逐。穆勒和莱利斯从「反恐怖片」的角度上,视本片为昆汀·塔伦蒂诺《无耻混蛋》的鼻祖,后者和本片一样采用了受后现代及流行文化影响的方式,来使用引用手段和建立风格。
《爱杀无赦》(1967)
通过《爱杀无赦》与雷德利·斯科特《末路狂花》(1991)的对比,穆勒和莱利斯无意中发现了后者与强奸-复仇电影的必然联系。施隆多夫在1990年改编了玛格丽特·阿特伍德获得布克奖的小说《使女的故事》(1985),在片中继续阐释了性别权力变动、权力与性别差异,其根源也是《爱杀无赦》的核心。
《使女的故事》(1985)
从某种角度来看,在轻松、漫游的影片氛围下,开头粗暴的攻击和强奸的企图可能错误地被视作剥削性质的、机械的功能性情节,仅仅用来推进叙事。但是这种想法忽略了片头玛丽短暂但持续的的主观闪回,它具有安静但让人不安的能量,以及不言而喻的控制力,它用全片看似随意的时刻不时中断影片。
虽然她没有竭尽全力去诉说创伤,但是这段记忆会突然袭来:创伤一直跟随着她,在她坐车旅行时、消磨时间时、踢球时……
《爱杀无赦》(1967)
这个深层且长期的创伤在她埋葬了汉斯尸体后回到公寓时表现得最为明显。看到床边汉斯的相片,她用极尖利的声音歇斯底里地叫喊,这个动作明显与周围发生的一切格格不入。
《爱杀无赦》可以视作表现战后德国内疚的简洁直接的寓言故事,但是我们忘记了一个强有力却又酸楚的事实,玛丽(包括帮助她处理尸体的弗里茨和冈瑟)在那种处境之下无力对待事实。当他们拼命表现出无忧无虑的城市青年状态时,他们在道德上、情绪上还有心理上是颓丧的——被无法抵抗的严酷境况所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