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浏阳“谭氏家庙”被拆,谭氏后人:已向地方政府申请重建一座)
1898年戊戌年,谭嗣同为代表的“戊戌六君子”被清廷杀害于菜市口刑场。2018年戊戌年,谭嗣同殉难120周年之际,湖南浏阳470余年历史的“谭氏家庙”被拆。
浏阳谭氏祖上于明朝自江西迁来,浏阳“四大姓氏”谭、宋、刘、黎,谭姓居首,谭氏家庙始建于明朝嘉靖年间,距今已有470多年。早年曾在谭氏家庙设私塾“福寿学校”,“戊戌六君子”之一谭嗣同和他父亲、曾任湖广总督的谭继洵,都曾在此读书受教。
6月13日晨,一台挖掘机把谭氏家庙荡平。此事立刻引起谭氏后人强烈反弹,并引起社会公众广泛关注,当地政府不顾谭氏后人劝阻、力拆数百年历史古建筑的做法广受非议。
浏阳荷花街道办事处称,浏阳谭氏有两支,谭嗣同属梅花巷谭氏,而这次被拆谭氏家庙属浦梓港谭氏,并非谭嗣同祖祠;而且,该建筑在第三次文物普查时并没被认定为文物。
谭氏后人对南都记者称,谭氏两支迁来浏阳虽相差两百多年,但都是自江西迁来,在江西或是同祖,不能武断割裂为两支。在他们心中,两家就是一家。
2010年参与谭氏家庙文物认定的全国文物普查专家委员会委员、湖南大学建筑学院教授柳肃对南都记者解释,当时谭氏家庙落选,应是有更重要的古建筑亟需抢救性保护。对于近八年来谭氏家庙为何没进入文物增补名单,他表示质疑。同时,他向南都记者称,无论是否认定为文物,对浏阳罕见的具有数百年历史的谭氏家庙都应给与保护,而不是拆除。
谭氏后人告诉南都记者,地方政府主导拆除谭氏家庙,目的是为房地产项目让路。他们已向地方政府提出诉求,希望异地重建一座谭氏家庙。
对于谭氏家庙被拆,多名文物考古、古建筑专家都为之愤慨。他们对南都记者称,文物考古界一直在呼吁加强对文物、古建筑的保护,文物是只减不增,文物保护不能强行为经济建设让路。他们呼吁,要正视文物、古建筑的保护。
被拆后的谭氏家庙。谭志宏图谭氏家庙被拆是为房地产开发让路
湖南浏阳浦梓港谭氏家庙始建于明朝嘉靖年间,距今已有470多年,谭氏族人后来在家庙内设私塾“福寿学校”,后来成为湖广总督的谭继洵,以及他的儿子、“戊戌六君子”之一谭嗣同,都曾在此读书,谭继洵于清朝咸丰年间中进士。
谭嗣同曾为浦梓港谭氏家庙撰写通用联“为人树起脊梁铁,把卷撑开眼海银”。谭嗣同是谭继洵的第三子,谭嗣同的大哥叫谭嗣贻,二哥叫谭嗣襄。兄弟几人中,谭嗣同的儿子很小就病夭,谭嗣贻有一个儿子叫谭传赞,谭嗣襄有一个儿子叫谭传炜。谭传赞的孙子谭志宏告诉南都记者,谭嗣同被杀后,是他的爷爷谭传赞、谭传炜等人经洞庭湖走水路把遗骸护送回来,安葬前还在浦梓港谭氏家庙进行了祭祀活动。
谭志宏出生于1950年,现在担任湖南省谭嗣同研究会副会长,68岁的谭志宏对南都记者说,在历史上,浦梓港谭氏家庙不仅做过学校,抗战时候也曾做过医院。建国初期土改时,谭氏家庙被收归国有,安排住进去了一些困难群众。1954年浏阳洪水时,家庙被冲毁了部分,也是在这一年,谭志宏随父亲搬到了长沙。
谭志宏说,浏阳谭氏家庙本来有三座,一座是这次被拆的浦梓港谭氏家庙,一座是梅花巷谭氏家庙,还一座是湖广总督谭继洵的住所。
浦梓港谭氏家庙大门上方,“谭氏家庙”四个大字清晰可见,谭氏族长谭和平告诉南都记者,浦梓港谭氏家庙早年面积很大,建国后土地改革时,谭氏家庙占地6亩多,建筑面积约2000平方米,直到6月13日被拆时,谭氏家庙内还存放着谭氏的祖位牌。而另两座家庙,一个被拆于20世纪60年代,一个被拆于20世纪90年代。
事实上,浦梓港谭氏家庙被拆,源于地方政府“土地财政”。谭和平向南都记者介绍,约在2003年,浦梓港谭氏家庙附近土地被地方政府卖给了鲁姓房地产开发商,2014年,鲁姓开发商又把这片土地转给了郭姓开发商,待开发建商品房的土地有54亩,其中就包括谭氏家庙所在位置。
谭志宏对南都记者说,土地卖给开发商后,谭氏家庙内的住户相继搬离,但有一户居民因对补偿不满意,不同意搬迁。2004年谭氏后人介入,呼吁保护谭氏家庙,于是这户居民就没有搬迁,一直住在这里,就这样拖了十几年。
6月13日一早,拆房的队伍就来到了浦梓港谭氏家庙,很快,谭氏族人陆续赶到现场,但最终还是没能阻止谭氏家庙被无情摧倒。谭和平说,被拆当天,谭氏家庙那片地就被用围墙围了起来。
谭氏家庙。“不是说不是名人的就可以拆掉”
在谭嗣同殉难120周年之际,谭氏家庙难逃被拆厄运,这马上引起谭氏后人强烈反弹,也引起社会公众的关注。
浏阳市荷花街道办事处在拆房一个星期后的6月19日,发布了《荷花街道境内一处家庙拆除情况的说明》,解释称浦梓港谭氏家庙并非文物,也并非谭嗣同祖祠。
浏阳市荷花街道办事处公告称,在第三次全国不可移动文物普查工作中,浏阳市文物管理局对浦梓港谭氏与梅花巷谭氏(谭嗣同先祖)之间渊源关系进行了详细考查、论证,结论为:浦梓港谭氏迁浏时间为明朝洪武年间(1368-1398年),由江西袁州迁入;梅花巷谭氏迁浏时间为明朝天启七年(1627年),由湖广长沙府长沙县迁入,两支谭姓迁浏时间相差200多年,并非一脉。故浦梓港谭氏家庙并非谭嗣同祖祠。
对于浏阳市荷花街道办事处的这一说法,谭氏后人强烈不满。谭志宏对南都记者说,虽然梅花巷谭氏晚于浦梓港谭氏200多年自长沙迁来,但和浦梓港谭氏一样,梅花巷谭氏祖上也是自江西迁往湖南,数百年前两支谭氏同在江西时也可能出自同一个族系,这无法考证,武断说两支没有血缘关系,这非常不负责任,我们不承认这个说法。况且两支谭氏迁到湖南后的数百年内交往中,也不能排除血缘上的宗亲关系。
谭志宏说,完全没有必要把浦梓港谭氏、梅花巷谭氏分开,谭氏家庙是一种象征性,是一种传承,数百年来有很多变化,很多都无法考证,谁都不能说没有血缘关系。
在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冯时看来,以“不是谭嗣同祖祠”而拆掉谭氏家庙,这个理由不能成立,这非常荒唐。“这是中华文化的一部分,不只是哪个家族的一部分。中华文化就是靠这些有形可见的载体传承,不是说不是名人的就可以拆掉。”冯时对南都记者说。
晋宏逵曾担任国家文物局文物处处长、北京市古代建筑研究所副所长、故宫博物院副院长,他也向南都记者表示,毕竟是近500年的历史古建筑,不管是不是谭嗣同祖祠,轻易拆掉,无论如何都是不合适的,都是不可取的。
“以没有认定为文物而拆掉”理由不成立
对于谭氏家庙为何不是文物,浏阳市荷花街道办事处公告解释称,2010年3月11日,浏阳市文物管理局聘请省、长沙市文物专家就谭氏家庙文物认定问题召开了专题论证会议,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和《文物认定管理办法》,出具了《关于浏阳市荷花街道浦梓港谭氏家庙文物认定的意见》。认定意见为:依据《第三次全国不可移动文物普査文物认定标准》和相关规定,浏阳市浦梓港谭氏家庙不予认定为不可移动文物。
浏阳市人民政府6月21日发出《关于浏阳荷花街道一老屋被拆除的核查情况说明》,称这栋房屋原为浏阳一谭氏宗祠,土改时被没收,分配给了胡某林、李某国等9户村民。1960年,浏阳县人民委员会向他们颁发了房产所有证,明确了房屋产权归胡某林、李某国等9户村民所有。上世纪九十年代,陆续有5户已经拆旧并原址建设了新房。剩余部分随着时间的迁移,加之房屋所有权人疏于维修、维护,房屋日渐破败,多处出现不同程度垮塌。
并称,该处建筑重建于清朝光绪年间,虽有百余年的历史,但整体格局遭到严重破坏,依据《第三次全国不可移动文物普查文物认定标准》等相关规定,对其出具了认定意见,浏阳市浦梓港谭氏宗祠没有被认定为不可移动文物。
对此,谭志宏认为,谭氏家庙毕竟有470多年的历史了,浏阳基本上找不到年代这么久的古建筑了,谭氏家庙风化、垮塌、有些破损是很正常的,但不能说不是文物,不能以没列入文物保护名单而拆除。
在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冯时看来,以没有认定为文物而拆掉,这个理由是不能成立的。“认定为文物是有标准的,今天不是文物,不能说明天就不是文物了。这完全都是商业利益造成的。”
冯时对南都记者称,虽然有《文物保护法》,但地方政府为了经济利益喜欢钻法律的空子,他们最好的理由就是“没列入文物保护名录”。“他们对时间没有概念,对历史没有概念,只是对开发商的利益有概念。你说什么都没用,他们脑子认识不到这一点。”
“只要是古建筑,就得尽量保护”
全国文物普查专家委员会委员、湖南大学建筑学院教授柳肃在2010年参与了对谭氏家庙的文物论证。他对南都记者解释,当时应该是有别的价值更高的古建筑亟需保护,相对次要一点的谭氏家庙就暂时不予认定。“国家在文物方面的投入比较慎重,列为文物就意味着国家要投钱,就要给与更多关注。这个没有被认定,估计当时有相对价值更高的古建筑优先认定了,有一个优先的程度,这种情况是常有的。”
“一般是哪一个暂时不予认定,等过一段时间后,国家经济更好一些,钱投入更多了,扩大一些面,就要增补。”柳肃向南都记者吐露了他的不解和疑问,浏阳古建筑数量不多,后来应该是要增补的,为什么近十年过去了还没有增补进来,就搞不清楚了。“没有增补为文物,也应该要保护它。”
对于文物论证的标准,柳肃向南都记者介绍,要从历史价值、科学价值、艺术价值三个最重要的方面衡量。“历史价值,是指它和某个历史人物,或者某些重大历史事件是否有关。科学价值,是指它的结构、材料等方面的价值。艺术价值,是指它的装饰、造型,是不是雕梁画栋。”
柳肃认为,古建筑不一定非得列为文物才保护,只要是古建筑,就得尽量保护。“国家列文物有数量限制,没有那么多钱财可以投入的话,就有轻重缓急,先把一些列进来。但是作为地方政府,要有文物保护意识,没有列文物的也应该要保护,因为古建筑越来越少了。暂时没列入文物,并不是拆除它的理由,也不能随便拆掉。”
类似于谭氏家庙这样的古建筑在湖南浏阳已经难得一见了,柳肃向南都记者强调,“不管它和谭嗣同有没有直接关系,也不管它是不是列为了文物,都该要保护它。”
谭志宏告诉南都记者,他们已经通过荷花街道办事处提交了书面申请,希望能在异地重建一座谭氏家庙。